
我这辈子吃过很多苹果上尚策,有又甜又脆的,有从城里捎回来的,还有自己花钱买的。可没有一个,能比得上我六岁那年吃到的那个。
那个苹果不光是甜,它还是热的,带着灶火的温度。那股暖意,从我冰凉的手心,一直暖到了我的心窝里,一暖就是一辈子。
那晚,是我的大娘,用一个善意的谎言,维护了一个孩子心里头那点可怜的期盼。
01
那年是1979年的秋天,我们家乡管苹果叫「面疙瘩」,是稀罕东西。村里没几户人家有苹果树,谁家要是能分到一个,那够小孩子高兴好几天。
那天下午,我大堂哥从县城回来,给他娘,也就是我奶奶,捎回来一小竹篮苹果。那苹果又大又红,在院子里放着,馋得我和二堂哥直咽口水。
二堂哥比我大两岁,是奶奶的心头肉。奶奶有好吃的,第一个想到的准是他。
展开剩余86%果不其然,奶奶从屋里出来,拿起一个最大的苹果,用衣角擦了又擦,塞到了二堂哥手里。「吃吧,我的大孙子,补补脑子。」
二堂哥接过去,得意地看了我一眼,「咔嚓」就是一口,那声音,我现在还记得,又脆又响。
我眼巴巴地看着奶奶,等着她也给我一个。
奶奶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篮子里的苹果,眉头皱了一下。她走过来,摸了摸我的头,说:「大丫,你乖,去村口看看你爹下工回来没有,奶奶给你留个大的。」
我一听,高兴坏了,拔腿就往村口跑。那时候,我哪知道这是大人支开小孩的法子。
我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,从日头偏西,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,脖子都望酸了,也没见着我爹的影子。
等我跑回家,院子里静悄悄的。我冲进奶奶的屋,看见二堂哥正坐在小板凳上,啃着第二个苹果,而那个小竹篮,已经空了。
「奶奶,我的苹果呢?」我带着哭腔问。
奶奶正收拾东西,头也不抬地说:「啥苹果?没了。女孩子家家的,就知道吃,没出息!」
我的眼泪「刷」地一下就下来了。我没跟她吵,也没闹,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,特别委-屈。我跑回自己家,钻进被窝里,蒙着头,一句话也不说。
02
晚饭的时候,我娘叫我,我也不应。我知道,这事不能怪我娘。在这个家里,奶奶是天,她老人家说的话,我娘不敢不听。
我躺在床上,越想越难过。我就是不明白,为啥堂哥是宝,我就是草?就因为我是个丫头片子吗?
正胡思乱想呢,我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,然后是我家的门被轻轻推开了。
「大妹子,在家吗?」是大娘的声音。
大娘是我大伯的媳妇。大伯长年在外地工作,家里就大娘一个人拉扯着大堂哥。大娘人很和善,话不多,对我一直挺好。
我听见我娘应了一声,然后两个人小声地说了几句话。
过了一会儿,我屋的门帘被掀开了。大娘端着一盏煤油灯,走了进来。
「丫头,咋不吃饭呢?」她把灯放在桌上上尚策,挨着我的床边坐下,声音特别温柔。
我把头埋在被子里,不吭声。
大娘叹了口气,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被子。「不吃饭可不行,要饿坏身子的。你看大娘给你带啥好东西来了?」
我还是不动。我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然后,一股淡淡的、带着甜味的香气飘进了我的被窝。
是苹果的香味。
03
我悄悄地从被子里探出头,看见大娘手里正捧着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。
借着昏暗的灯光,我看见她正对我笑,眼角的皱纹里,全是心疼。
「你看你,跟个小犟牛似的。」她把苹果递到我面前,「快拿着,这是你奶让我给你送来的。」
我愣住了,不敢相信地看着她。
「你奶说,」大娘的声音压得很低,就像在说一个秘密,「她怕你二堂哥嘴馋,把你的也给吃了,就悄悄把这个大的藏了起来,让我给你送过来。她还说,我们丫头最听话了,这个最大的,该留给你。」
我看着大娘真诚的眼睛,心里头那点委屈,好像一下子就被抚平了。
我伸出手,接过了那个苹果。
一拿到手,我「呀」了一声。那个苹果,是热的。不是晒热的,是那种从灶火灰里刨出来的,温温乎乎的热。
「凉苹果吃了闹肚子,」大娘笑着说,「我给你在锅里热了热。快吃吧,吃了心里就不难受了。」
我把苹果捧在手心,那股暖意,顺着我的掌心,一下子就流遍了全身。
我张开嘴,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。真甜啊,比我二堂哥吃的那个,肯定要甜一百倍。
我一边吃,一边掉眼泪。那眼泪不是委屈的,是心里头暖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大娘没再说话,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吃。她用她那双粗糙的手,轻轻地给我擦掉脸上的泪。
那天晚上,我把那个苹果,连核都吃得干干净净。
我六岁,很多事都不懂。但我隐隐约约地觉得,大娘说的话,可能不是真的。可我愿意相信,因为那个谎言,比家里的米粥,比过年的白面馒头,都更能填饱我的心。
04
从那天晚上起,我和大娘之间,就有了我们俩才懂的秘密。
她成了我在那个家里最亲的人。
奶奶还是偏心二堂哥,有好吃的,有好玩的,还是没我的份。可我再也不像以前那么难过了。
因为我知道,大娘会惦记着我。
有时候,她会趁没人注意,偷偷塞给我一个煮熟的鸡蛋,还冒着热气。她会小声说:「快吃,你奶不让我给,说鸡蛋是给你堂哥补身体的。」
有时候,她会把扯来做新衣裳的布头,剩下最好看的一块,给我缝个小沙包。她说:「丫头家家的,也该有个玩意儿。」
大娘从不当着奶奶的面说她半句不是,也从不大声地为我争辩什么。她只是用她自己的法子,悄悄地,把这个世界欠我的那点甜和暖,一点一点地,都补给了我。
有了大娘的疼爱,我的童年,虽然不富足,但却不缺爱。那一点点来自奶奶的不公,也被大娘的温暖给融化得无影无踪了。
05
一晃十几年过去了,我长大了,考上了县里的师范学校,后来成了一名老师。
二堂哥没念多少书,早早就娶妻生子,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。
奶奶年纪大了,脑子也有些糊涂了,常常拉着我的手,说:「还是我们大丫有出息。」这时候,我心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那点芥蒂。
大娘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好。我去医院看她的时候,她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了。
我给她削苹果,她看着,突然就笑了。
「丫头,还记得你六岁那年不?」她虚弱地说,「那晚上,你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。」
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:「大娘,我啥都记得。我还记得,那个苹果是热的。」
我顿了顿,终于问出了那个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:「大娘,那个苹果,其实是你自己省下来给我的吧?根本不是我奶留的。」
大娘笑了,眼角的皱纹像一朵绽开的菊花。
「傻丫头,都过去这么多年了,还计较这个干啥。」她拉着我的手,轻轻拍了拍,「你只要记着,有人疼你,这就行了。」
我握着她那双干枯的手,再也说不出话来,眼泪一滴一滴地,落在了她的手背上。
06
大娘最终还是走了。
她走后,我每次回老家,心里都觉得空落落的。
去年,我带着我的女儿回村。女儿在院子里玩,我给她洗苹果。
女儿突然问我:「妈妈,你最喜欢吃什么水果呀?」
我想也没想,就说:「我最喜欢吃热苹果。」
女儿很奇怪:「苹果为什么要吃热的呀?」
我笑了笑,没回答她。
我怎么跟她说呢?那个年代,一个热苹果,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,意味着什么。
它意味着,在这个世界上,有人看见了你的委屈,有人愿意弯下腰,把你心里的那点苦,悄悄地用温暖给盖住。
那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苹果,那是一个善良的女人,倾尽所有能给的,最朴素、最真诚的爱。
那晚的暖上尚策,我记了一辈子,也永远忘不了。
发布于:河南省倍顺网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